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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

26

春日的涼風拂過柳姒僵硬的身體,冰冷刺入她的骨髓,那萬分熟悉的聲音令她顫栗不止。

明明是再正常不過的話,卻讓柳姒止住了腳步。

她不受控製地轉頭,就看見謝晏將那根帕子遞給了小廝,麵上儘是冰冷。

“嗡——”

待看清東西後,柳姒覺得自己彷彿被人重重地打了一巴掌,耳邊嗡鳴不止。

謝晏的聲音像一把鑰匙將她記憶深處的囚籠打開,裡麵的野獸撲出來將她撕食。

那些痛苦的記憶恍若就在眼前,刻骨銘心。

不敢忘卻……讓人不願回憶半分。

前世聖人眾子奪嫡。

儘管奪嫡路上腥風血雨,刀光劍影;可皇位也是令人趨之若鶩。

新帝上位後手段殘忍,凡參與奪嫡者均被斬殺。

其中包括柳姒的同胞弟弟,柳承安。

柳姒一個無權無勢的公主,無論結果如何本都與她無關,但奈何她有一個覬覦皇位的胞弟。

這就是錯。

勝者為王,敗者為寇。

她本應是被賜一杯鴆酒自儘,但她卻被囚在宮中三個月,受儘折磨。

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

她那時受了杖刑,在重華殿前抓住謝晏的鞋子祈求他能痛快地賜她一死。

可那時,謝晏看著鞋上的血漬,隻淡淡道了聲:“臟。”

脫靴而去。

深宮中的人都是成了精的,折磨人的法子也都是百不重樣。

她死前躺在一卷草蓆上生瘡流膿,被人丟進了亂葬崗中,苟延殘喘。

路過的人大多漠然,不願多瞧她一眼,有些甚至會朝她吐兩口唾沫大喊“晦氣”。

死去那天下著小雨,她恍惚間能感覺到雨點打在她臉上的冰涼刺痛感,聞到一點兒雨日的塵灰味兒,她餓得已經冇有知覺。

她知道自己大概是要死了,死前卻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家人,她太久冇回家,已經不記得他們的模樣了。

她有點兒傷心,但更多的也還是解脫。

在死去的最後一刻,她好像聽見有人在催促道。

“快走快走,臟死了。”

一朝公主就這麼死在了野間,無人收屍斂骨。

記憶回籠。

她看著小廝接過那根青色的帕子,看著謝竹君一塵不染的衣袍。

看著她裙襬邊上那一塊小漬,是方纔跌倒時沾上的,不明顯,卻格外刺眼。

謝晏,謝竹君。

大理寺少卿,端方高潔,澧蘭沅芷,名聲遠揚為天下人所讚,是讀書人追捧的對象,亦是大多上京女子傾慕的郎君。

她知道自己應該理智,可她從來冇有像此時此刻這般,迫不及待地想毀掉一個人。

從來冇有……

她是個壞人。

她想。

-

四月初五,立夏。

諸事皆宜。

上京郊外密林中氣氛詭異緊張。

謝晏搖搖晃晃地已經走了一刻鐘,雖然用帕子捂住了口鼻,但還是吸入了不少迷煙。

如今他手腳無力,不知能撐到幾時,隻能儘量往城門方向走去,希望能碰見謝家的人,不要太過倒黴。

幾日前謝母去弘慈寺祈福,在寺中焚香齋戒已有三日。

昨夜,謝晏得父親囑咐,今日去往京郊山上的弘慈寺接阿母歸府。

豈料他剛剛去往寺廟的路上遭遇刺客。

不知這次又是哪方人派來的。

敵人來勢洶洶,衣著像是江湖中人,一上來就放迷煙,令人防不勝防,可惜同行的謝府護衛被迷倒大半。

看架勢不像是要殺他,倒像是想活捉。

對方緊追不捨,為了混淆他們視聽,逃離的過程中謝晏跳下馬車躲進樹林一人朝城門方向跑,家仆則披著他的鬥篷駕車往另一個方向而去。

大約又走了一會兒,謝晏總算看見了官道。

官道上冇有人,他感到脫力,就地坐在路邊準備歇息一會兒。

恰巧不遠處駛來一輛馬車,慢悠悠地停在了他的麵前,他渾身繃緊,半張著眼望去。

看清馬車中人的麵容時,他才鬆了口氣,整了整衣袍坐著作了個揖。

“公主安。某衣冠不潔還請見諒。”

看樣子已是冇有多少氣力,聲音聽著綿軟,不似平時有力。

柳姒走到他麵前,蹲下去默默看著他,此時他已是衣袍臟亂,塵土滿麵,與往常的整潔模樣大相徑庭。

她伸出一指挑起他的下巴,嘖嘖兩聲,“真是狼狽啊,謝郎君。”

此行為實在輕佻冒犯,聞言謝晏眉頭緊皺,用力打開她的手,語氣冰冷。

“公主自重。”

被打開柳姒也不生氣,隻是輕笑兩聲,站起身來拍了拍手,示意身後的人。

“帶走吧。”

見另一人上前,謝晏察覺不對欲站起身,卻是頸後一痛,眼前一黑,就暈了過去。

而再醒來,已是被囚在公主府中。

-

柳姒醒時天已大亮。

她迷糊地看著身旁的謝晏,見他盯著頂上床帳,眼中疲憊,模樣活脫脫像是被惡霸強迫的良家婦女。

“惡霸”柳姒撐在他的胸膛上,“瞧謝郎君這模樣,是一夜未睡了?”

謝晏嘲諷刺她,“公主在我身側,我怎敢安睡?”

柳姒掀開被子坐起來,輕拍了拍他臉頰。

“怕什麼?我又不會吃了你。”

舉止之間,衣衫半露。

昨晚她本是偷摸而來,隻著了薄薄的一層寢衣。

夜間無光,自是看不清其中模樣;白日天亮,謝晏乍一瞧見,猛地閉目不去看她。

看了看自己,又看了看他,柳姒靠近彈了彈他泛紅的耳垂,輕笑出聲:“害羞了?”

說完下床穿鞋,也不去管謝晏是何表情。

門外的啞奴聽見屋裡動靜,推門進來準備伺候謝晏梳洗,乍見柳姒晨間出現在此倒是愣了一下。

柳姒拿起啞奴手中的臉帕拭麵,她昨夜睡得好,今日晨起心情愉悅,於是道。

“見你整日裡都在睡覺,想必無聊。等會兒我命人抬些書來,你也好打發時間。”

聽她這般說,謝晏倒是微怔,低聲道了句:“多謝。”

“落得此種境地還向我道謝的,天底下恐怕也隻有你謝竹君一人了。”

柳姒丟下這句話就出門而去,徒留謝晏在屋子裡沉吟不語。

一旁聽了個全部的啞奴覺得這畫麵十分怪異。

像是......像是公主很滿意謝郎君昨夜的伺候,然後給了謝郎君一些賞賜,以作喜愛。

沉思的謝晏自然冇注意到啞奴的異常,若是讓他知道啞奴心中所思,恐怕又得氣一場。

他昨晚想了一夜。

能感覺到目前柳姒對他有興趣,而且他越反抗越讓她興奮;殺人放火這種事他做不出來,隻有暫時順從她,儘快地讓她對他失去興趣。

隻是他身份高貴,從來便隻有旁人討好巴結他,他從未做過這種事。

心下覺得彆扭。

翌日柳姒用了早膳便又去尋謝晏。

他正坐在書桌前,抬眸見是她來,又低頭看書,模樣淡漠而疏離。

柳姒最是喜歡他這副愛搭不理的樣子,偏偏又要上前招惹他,惹得他動怒,她心裡纔算舒坦。

她將他手中的書抽走,隨意翻了翻丟在一旁,而後坐在他腿上,雙臂環住他脖頸。

“這書有我好看嗎?我來了竟都不瞧我一眼。”語氣嬌俏。

這幾日被柳姒氣得多了,謝晏已難以再被她激怒,也知道反抗,會讓她變本加厲。

“公主天姿,一般人怎敢輕易窺視。”他淡道。

本以為又會被謝晏斥罵一番,冇想到得了這番話,叫她意外。

頓覺無趣。

她隨手從一旁抽了本書,塞到謝晏手裡,“我懶得看,你念給我聽。”

不一會兒,耳邊竟真傳來謝晏的讀書聲,清泠悅耳,甚是好聽。

這般順從,倒是讓柳姒如鯁在喉,無處發作。

她將謝晏的另一隻手抓住,環在自己腰上。

“抱緊了,可不能叫我掉下去。”

察覺到腰間的手臂僵硬無比,她才心下舒坦,把頭靠在謝晏頸間,默默聽著他的唸書聲。

正聽到“知恥近乎勇”時,她著實覺得怪異,從謝晏手中拿過書,翻到書麵,赫然《禮記》兩個大字。

於是換了本書給謝晏,“念這本。”

“何謂四維?一曰禮,二曰義,三曰廉,四曰恥。”

換一本……

“相鼠有皮,人而無儀。人而無儀,不死何為?”

再換一本……

“食而弗愛,豕交之也;愛而不敬,獸畜之也。”

……

柳姒沉默。

心裡卻想:改日定要讓選書之人將這幾本書好好抄上幾遍。

最終她從謝晏的腿上下去,摔門而去。

謝晏看著她鬱悶的背影,眼中帶笑,嘴角微微上揚,又像是察覺不妥,收斂其中最終歸於平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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